由泰兴曲霞人耿鼎发及其兄弟姐妹共同撰写的家族史书《耿刘氏和她的儿女们》已经完稿，即将由华文出版社出版。近日，该书在北京王府井书店举办了首发会。 1964年，因为一件民事案件的一连串错判，使耿刘氏和她的儿女们承受了无数的刑讯逼供和15年的监禁管制。此案曾载入《江苏省志·审判志》以及江苏省高级人民法院建院五十周年纪念文集《辉煌的里程》。原江苏省高级人民法院审判委员会委员、刑庭庭长刘大年在《辉煌的里程》写道：“此案为我国的法制建设以及和谐社会的形成贡献了一个警示子孙万代的光辉范例。” 房屋出借 引发官司 1979年12月，一个两鬓斑白，剃着清亮光头的半百老汉出现在曲霞镇街头。回到阔别10多年的故土，耿鼎发百感交集。 家中的房子经法院判决没收归公后，被生产队分掉了。耿鼎发几经打听，终于找到了母亲的租住地，母亲满头银丝。 当天，耿鼎发还见到了跟他同一天出狱的二哥耿鼎富。 耿鼎发曾是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声纳专业第一期唯一的全优生，他何以沦为阶下囚？ 耿鼎发的父亲曾在曲霞镇开酒行。1936年，父亲英年早逝后，母亲耿刘氏历经磨难，撑起家业。 1944年，一个开饭店的远房亲戚跟耿刘氏协商，租下耿家空着的临街三间店面房，给一个叫汪盛康的人居住。 耿刘氏一口应允，跟汪家立下字据：不收房钱，将来随要随还。 两年后，耿鼎发的二哥耿鼎富在上海学徒师满回乡，想要回三间店面房做生意，但汪家感到为难，耿刘氏不好意思催得太紧。 1947年，耿刘氏再次向汪家提出收回房屋，汪家依然不肯搬。经地方干部和土改工作队多次调解，最后订立协议，约定汪家限时搬出。 可到了时间，汪家却不肯履行协议。 1950年，耿刘氏向泰兴县人民法院提起诉讼。法院判决汪家6个月内搬迁。之后，汪家向苏北人民法院提起上诉，被法院驳回。 法院判决后，汪家拒不执行。1951年3月，泰兴县公安局强制执行受阻，汪盛康被拘留。 之后，汪盛康称自己“曾是耿刘氏家多年佣工”，向苏北人民法院申请再审，并向江苏省人民法院申诉，但法院判令他限期搬迁。 1962年，经法院和当地干部群众调解，耿家将房屋作价卖给汪盛康。 案件升级 家人蒙难 1950年，耿刘氏携子女到上海开酒行谋生。 1953年，耿鼎发被保送到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学习。 在此期间，有人写信到部队，告发耿鼎发家是地主。耿鼎发因此遭到批斗。1957年夏，反右开始后，耿鼎发被开除党籍。 1959年，耿鼎发恢复了党籍和工作。 1964年，“四清”运动时，再次有人写信到耿鼎发的部队，控告耿鼎发有复辟行为。哈军工派人与原泰兴县法院的同志一起调查，尽管当地不少群众证明：耿家不是地主，房子没有分给汪家，但最后形成的调查结论却认为：耿家在土改时被评为地主成分，汪家居住的那三间房屋应该是土改时分给汪家的，建议省高院撤销原判，重新判决。 于是，省高院重新判决，撤销了之前各级法院的判决，认定“耿刘氏系工商业兼地主成分，所争房屋和基地在土改时已分给汪盛康，耿刘氏要收回此房屋，系复辟行为”。宣布双方所争房屋及基地归汪盛康所有。 期间，黑龙江省军区军事法院判决耿鼎发是配合蒋介石反攻大陆的阶级异己分子，耿鼎发又一次被开除党籍、军籍，全军通报，押送原籍监督。 之后，经总政治部、国防科委和江苏省三级法院联合复查，发现案情不实，通知耿鼎发等待改正处理。但改正文件尚未下达，文化大革命又开始了。 1966年下半年，耿鼎发听说当地的中学生第二天要批斗他，连夜逃离了曲霞镇。1967年2月，耿鼎发在南京被抓获。 1967年2月，南京的造反派到曲霞抓耿刘氏和耿鼎富。当晚，当他们来到耿家时，有群众不服，强行帮耿鼎富打开手铐，让其逃走，由此酿成了当时所谓的“二·二四”事件。耿鼎发成了“二·二四事件”的策划者、组织者。当时，在南京五台山体育场，有十万人参加了批斗大会；中央门、鼓楼广场等设了分会场，总人数达30万人。“二·二四事件”进一步升级，成了走资派一手操纵的反军、乱军的反革命逆流。造反派说，江苏有个“耿家店”，省、地、县都有耿家代理人。他们坚决要求枪毙“二·二四事件”的策划者、组织者和指挥者耿鼎发；刀杀罪魁祸首、老恶霸地主耿刘氏；通缉追捕反革命分子耿鼎富。 几天后，耿鼎发和耿刘氏被押解去泰兴。沿途张贴着“打倒耿鼎发，砸烂耿家店”的标语。当母子被拖进泰兴看守所时，看守所如临大敌，所有号房小窗全被关死，所有犯人都被命令在原位坐好，不准斜视。耿鼎发被关进11号监房，耿刘氏被关进3号女犯监房。不久，耿鼎富也被抓捕归案，被关在7号监房。 耿家母子3人在泰兴看守所被关押了整整5年。耿鼎发的双手被铐烂，露出骨头，因为经常被罚跪玻璃碴，腿脚烂出洞。耿鼎发说，当时，他用纸棍掏脓，有时插入两寸都不见底。 由于证据不足，1971年，耿鼎发被判处无期徒刑，耿鼎富被判处有期徒刑20年，耿刘氏被判处有期徒刑7年。 耿鼎发回忆：公判大会上，被押上台时，我的脸被压到几乎触及路面和台面，听到了人山人海的嘈杂声。听到宣判人宣读毛主席语录“我们对于反动派和反动阶级的反动行为，决不施仁政”时，吓得汗如雨下。朦朦胧胧中，听到几个字：依法判处无期徒刑。顿时，“一股热流涌遍全身”。 之后，70多岁的耿刘氏被送回原籍监外执行，耿鼎发和耿鼎富分别被关押在镇江监狱和苏州监狱。 平反昭雪 重获新生 1979年，江苏省全面复查“文化大革命”以来判处的反革命案件和普通刑事案件。当年12月，省高级人民法院在原泰兴县曲霞镇召开群众大会，宣布撤销原江苏省高级人民法院的第二份终审判决和原泰兴县法院、泰兴县公检法军事管制委员会对耿鼎发、耿鼎富、耿刘氏的刑事判决，宣告他们无罪。之后，国防科委军事法院撤销了黑龙江省军区军事法院的原判。被此案株连的10多人也相继平反。 耿刘氏一家，除了大儿子耿鼎荣因反右斗争死于青海劳改地，其他几个儿女均受到此案牵连。 1985年，耿刘氏因病去世。 “母亲永不屈服的精神是我们兄弟姐妹的精神力量。”耿鼎发说，等待判决期间，母亲每天利用到监房天井提水的机会，用饱含千言万语的眼神注视着关押他的11号监房的囚窗。母亲还经常利用放风的机会，经过关押二哥的7号牢房前，轻轻嘱咐得过肺痨的二哥：“要想开点，无论如何，身体要紧。” 耿鼎发说，他被转往镇江监狱前，母亲扯下一撮头发交给他，要他时刻记住：为了洗刷一家人的冤枉，一定要拼命活下去。 劳改期间，耿鼎发将政府每月发放的1元5角零用钱全部用来买技术书，每天下工后苦读，并在书上做了密密麻麻的批注。 平反后，耿鼎发恢复党籍、军籍，重返工作岗位——国防科技大学，多次立功受奖。耿鼎发是银河亿次全数字仿真计算机的研制者之一，是智能监控、智能建筑、智能交通等领域的顶尖科学家。退休后，他创办了三家知名的高科技公司，至今，70多岁的他仍活跃在科研、工程、商务第一线。 入狱前，耿鼎富在玉门市商业局做财务管理工作。平反后，他恢复原职，先后在玉门市第二人民医院、泰兴市审计事务所、北京美商独资电子生物科技有限公司任财务主管。 耿鼎发的姐姐耿韵霞曾在上海人民公园、上海西郊公园、上海花圃做主管会计。她能双手打算盘，或左手打着算盘，右手同时记账，在上海园林系统中小有名气。耿韵霞两次被抄家、封门，干部职务被撤，下放当清洁工十几年。1978年底，耿韵霞提前恢复了干部职务。1979年底冤案彻底平反，她又调任上海花圃财务主管。因为工作认真负责，1985年，已届退休年龄的她又被单位留用了7年。 耿鼎发的三哥耿鼎盛考取东北地质局，支援东北边防建设。冤案发生后，他两度被开除干部职务，被发配到大兴安岭原始森林，做了十多年砍树工。平反后，他被任命为黑龙江地矿局招待所所长，并为黑龙江地矿局创建了哈尔滨有名的山野饮乐宫大酒店。 2002年，江苏省高级人民法院出版纪念文集《光辉的里程》，原江苏省高级人民法院审判委员会委员、刑庭庭长刘大年在纪念论文中写道：“……做一个人民司法工作者，手中掌握了审判大权，关系着当事人的生死兴衰命运。必须谨慎行使手中的权力，办案件要经得住历史考验，千万不能疏忽大意……” |